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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双 “嫁男人”的故事
所属图书:《凤凰:贵州侗族生育文明探幽》 出版日期:2014-06-01 文章字数:13859字

归双 “嫁男人”的故事

在从江大酒店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我马不停蹄赶往黎平的归双村。

7点起床。洗漱。收拾行李。8点钟下楼去结账,驱车离开从江,先是沿都柳江顺流而下,走石碑,梅林,平等,朱目,省口,最后在八洛河口拐弯上202省道,走贯洞,有团,干团,然后到达洛香,由洛香上G76夏蓉高速到水口镇。那也是夏蓉高速贵州段最后一个出站口。往前10多公里就到达广西三江县了,可惜这段路,至今还没有动工。

因我一路停车拍照,所以时间耽搁不少,上午11点半才到达水口镇,黎平县计生协会的翟豫平副会长也刚好从黎平赶到水口。她来的主要目的,一是跟镇政府协商派车子送我去归双村,二是交代镇计生协会的同事对我的考察工作予以支持和关照。我的本意,只需她给镇里打个电话给我派辆车送我进去即可,但她坚持要亲自下来安排,结果事实证明,她亲自出马,效果还是很不一样的。她一出面,镇里对我的考察工作的重视程度立即上升,专门派人陪我下村,又指定了一位驻村干部专门负责陪同我考察,并解决我的食宿问题,这确实是帮了我的大忙。我后来想,要不是翟会长的工作做得仔细,我的考察工作肯定不会那么顺利。

我到达镇里的时候,水口镇政府办公室的杨主任和计生站的熊站长等人已经在办公室里煮茶等候我好一会儿了,我把车停好,并按照熊站长的吩咐把车钥匙也交给了他,然后到他们的办公室稍作休息,就去街边一小店吃饭。大家都没喝酒。吃完饭我们立即乘镇里的吉普车去归双。

因2011年夏天我曾跟着省计生协会的向勇部长来过水口,去过归双,所以一切都还算熟悉吧。我知道去归双的路很难走,但我没想到时隔一年多,那路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加上那儿连续几天下雨,一路上不仅坑深泥滑,而且有多处为无桥断头路,需要车子直接涉渡汹涌的激流。

车子颠簸得使人几乎不能呼吸。

好在沿途风景很美,很容易分散人对恶劣路况的注意力。我拿出新买的摄像机拍摄沿途风光,但没法拍摄到一个清晰或静止的画面。

我是怎么到达归双的?经过了哪些寨子?这个问题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困惑着我。因为在地图上,归双村很难被找到,而所有的地图都没有清晰指示去归双的公路,所以我开始以为是走的另外一条线,即走已信、八劳、龙长、莫庙、三角塘、的亚华、产籽地、平腰、归成这条线,我甚至以为归成就是归双,因为地图上标错地名是常有的事,但这条线的终点却是中潮镇,而中潮镇,是紧挨着德顺乡的,德顺乡附近有一个平甫村,即是我下一站要去的地方,难道我绕了一大圈,居然在原地打转转?难道我到了平甫村门口了,他们还要我绕道数百公里再重新进来?我觉得不可思议。后来,我花了五六个小时,终于在地图上找到了那个叫归双的寨子,其实从水口镇出来,走的是另外的一条线,即孟干、金坑、细瑶、东郎、归双。归双是一个死角,公路到了归双,就到头了。

这儿是山的王国。如果不是有一条简易的乡村公路连通外界,我想很少有人会走进这个地方来,这个地方的人也很难走到外面去。

我曾经觉得占里已经是最典型的山地王国了,但到了归双,才真正感觉到这里的山才更令人敬畏,也更令人感到绝望。

我曾说过,侗族文明赖以建立的三块基石,一是山地,二是农耕,三是溪谷。而在归双,这三块基石显得十分的突出和耀眼。

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颠簸,我们终于看到了一片茂密的枫树林,树林背后,即是归双大寨。

我们走进大寨的时候,下午的阳光正斜照在归双村大寨的吊脚木楼的瓦檐和木皮上,山坡上的桃花和李花刚开过了,逆光中新叶闪闪发亮。

年轻的村支书吴仕雍在自己开办的诊所内等候我们,因为在前年夏天见过面了,大家彼此都还留有印象,所以算得上老友重逢了。

一个叫李元科的驻村干部,接到镇干部的电话后,也很快到来,走到我们的面前跟大伙打招呼。带我下来的两位镇政府干部开始给吴支书和李元科介绍我的工作性质和注意事项。核心问题是要求村里解决我的食宿和全天候陪同走访。交代完毕他们就掉头返回水口镇去了。被指派全天候陪同我的驻村干部李元科问,那我们现在干什么,潘教授?我说,今天天气好,我们先去拍摄寨子,晚上再进行访谈,好吗?他说,好,没问题。又问我,你去过老寨吗?我说,这不是老寨吗?他说,这是大寨,老寨在上面,坡那边,大寨是从老寨搬来的。我说,好,那就去老寨看看。

于是我们爬坡来到老寨。

我没想到在大寨的山背后居然还隐藏着一个老寨,而且是很美的寨子,这是我前年没发现的。鼓楼,溪流,木楼,森林,还有那些坐在屋檐下悠闲地晒着太阳的老人和孩子,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是如此的和谐和温馨,又是如此的美丽迷人,直令我不停地惊呼:“太美了!”

李元科一边陪我走路,一边跟我闲聊。我问他这寨子有多少人?有几个自然寨?

“归双村共有3个自然寨,13个村民小组,441户1926人,全部系侗族。”他说。

“这条公路是好久修通的?”我又问。

“2007年10月修建通村公路,距水口镇驻地18公里;2008年6月修建归双老寨和岑香寨二条通组公路。”

“这个寨子有几个姓氏?”

“有吴、李、张、聂、莫、展、贾、张等8个姓氏。”

“不同姓氏之间可以开亲吗?”

“可以。我们村的姑娘基本上都嫁在本寨,这样方便些,免得嫁远了,不容易回家照顾父母。”

“经济收入主要靠什么?”

“归双村地貌为丘陵山地,有耕地614亩,人均只有3分地。截至2012年底,全村农业总产值达312万元,人均收入达2455元,人均产粮326千克,属省级重点扶贫一类贫困村。全村现有油茶林882亩,其中2011年新建高产油茶林318.5亩;有新建茶叶基地169亩,油茶和茶叶是归双村经济发展的希望,下一步,村里打算进一步扩大油茶和茶叶种植面积。”

“计生的情况呢?”

“归双村共有已婚育龄妇女390人;其中独生子女户16户,双女结扎户39户,倒插门女婿共有11户。2012~2013年两个年度出生人口43人,死亡14人,出生率11.5‰,自然增长率5‰;期内手术库存3例,其中应上环2例,应结扎1例。”

“‘倒插门’就是‘嫁男人’吧?”

“对,你说是‘嫁男人’也可以的,你说是当‘上门郎’也一样,都是一回事,反正就是男人到女方家去住,去服侍女方家的老人。”

其实对于归双村的“嫁男人”习俗,我在2011年夏天已经采访过了,所以我并不陌生,我还为此专门写过一篇文章,那文章是这样介绍这种习俗的。

“这两年上门女婿还多吗?”我问李元科。

“还有蛮多,那些双女户的,独女户的,无法嘛,只能招上门女婿了。”李元科说。

“你们这习俗是现在才有的呢?还是古代就一直有的?”

“古代就一直有的。”

“你怎么知道是古代就有的?”很多事情,我需要再次确证。

“有一回县计生局领导来我们村调研,开始也是觉得我们村那么多上门女婿,就很奇怪,最后打听下来才晓得,我们归双村倒插门女婿原来一直都有,至少,老人提到的事实,已有上百年的历史了。”

“你觉得这个习俗产生和保存至今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主要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土地的分配问题,我们村人多地少,倒插门可以缓解土地分配的压力;第二是跟当地人对待婚姻的态度相关,就是说,我们地方的人把婚姻看得很神圣,一旦结了婚,就会相互忠诚,相互厮守终生,不会离婚。那么,对那些没有生育男孩的人家来说,招上门女婿就是唯一的办法了。”

“嗯,你分析的很有道理。”我说,“你在镇里具体做什么工作?”

“我其实不是镇里的正式工作人员,我只是被镇里聘用的临时工,主要负责协助村干处理一些村里的日常事务。”

“你家就是归双的?”

“是啊,我家就在大寨鼓楼边。”

“哦,原来这样啊。”

“县计生局领导上次来调研的时候,对我们村普遍存在的倒插门现象高度赞赏,说别处也有倒插门现象,但数量不多,同时,一般来说,上门郎多半会受到社会歧视,但在我们村,上门郎在女方家生活不仅不受外界任何歧视,而且女方家老人还特别疼爱女婿,女婿也十分尊老爱幼,这个就很难得了。领导们表示要把归双村倒插门的良好风俗在全县内推广。”

“嗯,是值得推广。”我说。话虽如此,但我觉得要真正推广,恐怕并不容易。

一整个下午,我和李元科一直在村子里边转边拍摄。与别处少数民族村寨不同,归双人从不避讳镜头,他们甚至还十分喜欢被拍摄,当你把镜头对准他们的时候,他们会主动配合你,直到你拍到满意的照片为止。他们也非常热情,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会主动热情地跟我们打招呼,问我们来干什么?要不要到家里去吃茶?李元科也客客气气地答复他们。

李元科不停地介绍,说这户是独女户,那户又是双女户,我记不住全部的人名,但我记得那些淳朴的面孔,我给他们一一拍照留影,我希望自己能用手中的相机为这些纯朴的心灵留下一份难得的影像档案。

“我们大寨的人原来都在老寨住,才搬去几十年的时间。”李元科说。

我问为什么要搬?

“失火!”他说,“因为一场大火,把寨子烧得精光,很多人就搬到大寨来住了,不过,老寨也还有些人留下来,所以成了两个寨子,其实都是一家人,全部是叔伯兄弟。”

“老寨失火是哪一年?”

“1941年吧,应该是。”

黄昏时分,我和李元科从老寨走下山来,又到大寨转悠了半天。

一个大妈用侗语问我要不要去她家吃茶?我答复:“有吗?你家有茶吗?”她就很高兴地对李元科说:“去去去,去家吃茶。”李元科还是很客气地说:“不去了,我们马上就要吃晚饭了。”那大妈就说:“这个客人问,有吗?还不去啊!”李元科只好说:“好吧,那就去你家吃茶。”

“她是我大妈。”李元科对我介绍说。

结果到了大妈家,我才知道,其实她们所谓的吃茶,并不是纯粹的喝茶水,而是吃一种油茶,就是用茶水泡的米饭,米饭里还有肉,跟吃饭一样。

我吃了两碗。李元科吃了三碗。

看得出,李元科大妈的家境在当地不算富裕,她丈夫已经去世多年了,儿子和儿媳在外面打工,她独自带着孙女在家过日子。

但她的油茶照样天天都得预备。这是一种祖传的生活方式。仿佛谁家没有了油茶,就像没有了生活似的。

这样一来,我们都吃饱了,晚饭再怎么晚也不着急了。

后来我才发现,归双人一天吃四餐,一大早起来,先吃茶,到中午十一二点钟,吃早饭,到下午四五点钟,又吃茶,到晚上八九点钟,吃晚饭。

家家如此。

这与我在占里的感受完全不同。占里人虽然人均田土较多,生活也比较富裕,但却只吃两餐,这与归双人人均田土少生活拮据却日食四餐形成了极大的反差。我始终找不到形成这种反差的原因。

茶是煮好后泡在热水瓶里的,家人从坡上劳动归来,随时可以打开热水瓶吃茶。

因此,据我的观察,归双人家其实相当的殷实。在农耕社会里,他们的生活彻底自给自足。温饱是没有问题的。如果没有被现代消费社会挤压,这样的生活就已经十分幸福圆满了。

我觉得,这也是他们的“嫁男人”风俗得以推行并保存下来的社会原因之一。

我和李元科一直拍到天黑才收工回家。李元科回他的家,我回村支书吴仕雍的家。

晚上在吴仕雍的一位堂哥家吃饭喝酒。当天晚上,他们家不知为什么杀了一头大肥猪,有好菜,吴仕雍就带我跟他一起去赴宴。我喝了两大碗米酒,醉了。吴仕雍他们还要继续喝酒。边喝酒边闲扯一些事情。酒宴一时难以终席。我只好自己打手电走回吴仕雍家,到家后洗脸洗脚,倒头就睡着了。

依旧被安排住在二楼的一间客房里。这个床跟占里的就不同了,不再是席梦思,而是完全传统的木板床,不过却足够一个人辗转反侧了。房间一样的狭窄,但一样的足够私密。我尤其喜欢那一扇木格小窗,推开即可看到村寨对面的鳞次栉比的木楼人家,还有远方灰蒙蒙的山坡。

跟占里一样,归双村的夜晚显得特别安静。所以,照例是一夜无梦。第二天早晨7点半醒来,起床。然后下楼洗漱,吃油茶。

油茶是在吴仕雍家吃的。我只要一下楼,他妈妈必然会出现在我面前,说:“见斜。”“见斜”是侗语,就是吃油茶的意思。

吃过茶之后,我独自爬到寨子附近的小山上去拍照。我需要找到能拍摄村寨全景的制高点。

本来,镇政府是安排李元科全程陪同我考察的,但实际上李元科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毕竟,他只是一个临时聘用的工作人员,还不是政府的正式职工,他还得谋生,还得养家糊口,所以,一大早他就打电话给我,说他今天要去镇里办些私人的事情,上午就不能陪我采访了,并一再向我道歉。我说没问题,你去忙你的吧。他有些过意不去,说下午他就回来了。其实我一点没有责怪他,相反,我甚至更愿意自己独自走访。

我先是爬到寨子背后的山岭上去俯拍整个归双村的全貌。拍到10点钟,我再下山,重新爬上去老寨的那面山坡。我不是想重走老寨,而是想去看看位于老寨对面山顶上的小学校。

那学校所处的位置,是在归双村背面大坡的山顶之上。周围是一片茶油林地,还有一些村民的自留地。此时,恰是油菜花即将凋谢的季节,地里到处是绿茵茵的,但也还有不少的萝卜花依旧在盛开,加上那学校建筑的孤独身影,去学校的时候,无论走哪条路,都能够仰望到那一群别致的建筑物——村子里唯一的几栋砖瓦房,孤独地矗立于一片灰蒙蒙的苍穹之下,无论远看还是近看,那地方都称得上是一处极美的景致。

之前李元科给我介绍过了,归双小学校共有教师4人,校长廖进宝为中师毕业的高材生。学校为六年制完小,设1~6年级。现有学生108人,其中一年级16人,二年级15人,三年级13人,四年级9人,五年级23人,六年级32人。

因为学生正在上课,我不便打扰,匆匆看过一眼,就往学校后面的山坡走去。走到坡顶时,我突然发现,山对面还有一个小寨子,看上去别有洞天。我问一位在附近挖地的老乡,对面那寨子也属于归双村吗?答复,是的,那寨子叫岑香,属于归双村的一个村民组。我又问,要去那个寨子的话,怎么走啊?回说,那你往回走,到前面的岔路口往右拐,然后一直走,即可到达。

本来,我只是好奇地问问而已,但问完之后,我却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就是决定要到那寨子去看看。一是考察那个寨子是否也有上门郎情况,如果有,说明这种风俗并非特例;二是我想考察和体验一下,在完全没有政府关照的情况下,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走进一个普通的侗寨,究竟会遇到什么情况。

决心既定,立即下山。

我一路走,一路拍摄。路边有刚刚长出新鲜翠绿嫩叶的各种古老风水树木,也有正在开花的桐油树,很是可观。我完全被这大自然的美丽景色迷住了,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饥饿,自然也忘记了所有世俗的烦恼。

但奇怪的是,我居然走错了路。我明明是按照老乡的指点顺着大路走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走着走着,竟然就走到了坡顶,然后就面临一面悬崖绝壁,居然就没路可走了。

那个叫岑香的小寨依旧出现在眼前,就是山坡对面直线距离不足500米的地方,但令人费解的是,通往小寨的路似乎全部中断了。我尝试着从一丘旱田的边缘走下去,我想,既然有田土,就必有小路可走,但还是走不通。那旱田的下方是有小路可走的,但上方却仍是绝壁。我只好从另一面山坡绕道下山,好不容易才找到大路——原来通往岑香的大路是从山腰处绕过去的,我只管埋头走路,没有注意中间其实还有岔道,就糊里糊涂顺着当地农人去往田间地头的小路爬到山顶上去了,所以走错了路。

我就想着,人生的路有时候也是一样的情形啊,有些路看着很宽,但走着走着,突然就没有了,甚至面临悬崖绝壁。而有些路,看着细小窄狭,却可以走得通。

找到了正确的道路,接下来就很顺利了。我从岑香寨子坡脚一口气爬到岑香寨子,中间仅仅用了不到15分钟。但是,由于之前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太多,此时已经是下午1点过了。我饥肠辘辘,渴盼着能尽快找到一点食物,但举目四望,整个寨子又寂静又安详,连人的影子也看不到,我又该去哪里才能找到吃的啊?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刚走到村寨的公路边时,远远就看见了一位老乡在自己的家门口搬石头砌坎子,我走过去给他拍照,同时跟他聊起天来。

“砌坎子啊,老乡?”

“嗯。”

“这坎子是怎么垮掉的啊?”

“下雨嘛。”

“你得用点水泥啊,否则以后还会垮掉的。”

“是的咯,就是没有水泥咯,没有钱。不知道国家有没有水泥送啊。”

“这个啊,是农田的话,应该有吧。”

“我这里也是农田咯。你看,这垮下来的石块,不是把农田埋掉了吗?再说,我听说危房也是有水泥送的咯。”

“我回镇里帮你问一下,也许有吧。”

“你是来干什么的?你来家坐坐吧。”

“好,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啊?”

“……”

就这样,我走进了这个老乡家。打听下来,才知道,他叫李干周,是双女户,也正是我要寻访的对象。

他爱人在家。恰巧他二女儿这天回家来看望父母,还带着一个两岁大的孩子。她和母亲及孩子在堂屋里做针线活。大女儿招了一个上门女婿,名叫吴国开,本来就是隔壁家的孩子,是李干周从小看着长大的,跟李干周的大女儿算是真正的青梅竹马,这天他们双双到坡上割草去了。见到我来,女主人赶忙叫女儿打电话给姐夫,叫他立即回家。看得出,这个家,做主的已经不再是李干周本人,而是他的女婿吴国开。

一望而知,他家十分贫穷,但他们还是热情地挽留我吃饭。电话打通没多久,吴国开就挑着青草赶到了,听说我是省计生协会专门派来走访农户的,更是执意要留我吃饭,还专门到小卖部买来四瓶啤酒请我喝,而他坚持喝他的土茅台——家酿米酒。我和李干周各喝2瓶啤酒。说实话,这酒我喝得很内疚。

我们边喝酒边说话。闲聊中得知,李干周虽然是双女户,但却因为缺少某种相关证明,从来没有得到政府的补助,而按照政策,像这样的双女户是应该有补助的。

我问他缺少的是什么样的证明?他说不知道嘛。我又问,你有什么证明?他就进屋去给我拿来一大堆证明,包括户口簿、身份证和结扎手续证明。

后来,我曾就这问题专门请教过贵州省计生协会群工部的向勇部长,向部长说,像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主要是要手续齐全,少一样都得不到补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文件是这样规定的。

“那李干周会缺少什么证明呢?”

“也可能是结婚证呀之类,少数民族地区,很多人没有去办理结婚证,或者所生的孩子不属于计划内的,都算违法违规,也是不能得到补助的……”

经向部长这样一解释,我就明白了,这其实跟我们高校知识分子要申请国家的相关出版资助是一样的,你要拿到那个资助,你首先得有耐心和耐力去填写各种表格,少一样你也得不到。

后来我进一步了解到,其实,像李干周这样得不到国家补贴的双女户和独女户,还有不少。这当中有一个很关键的原因是,他们没有文化,包括李干周夫妻和他的女儿女婿在内,没有一个人是读完小学三年级的,其实都是文盲,他们根本就搞不懂要申请到国家的相关补助到底需要办理什么样的手续。所以后来当他问我他砌的那坎子到底能不能得到国家补助时,我一边说我回到镇、县政府帮你问问,一边跟他解释说,任何补助都是要写申请的。李干周和他女婿就立即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就是没文化咯,就是不会写申请咯。这个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他们了。

“前年夏天我来过归双,那天中午,你们全村的双女户和独女户自己出钱请我们吃饭,你没有参加吗?”

“没有。”李干周说,“我都不晓得这个事情。”

看来,村寨里可能还有不少人因为所谓的“手续”不齐全,并没有被列入双女户和独女户名单,也就是说,这个村子实际的双女户和独女户比我们在政府电脑里看到的还要多。

从李干周家出来之后,我又去访问了一家双女户和一家独女户——这个组一共有五户是双女独女户——我都给他们摄像建了图像档案。到下午五六点钟光景,我才独自返回到归双大寨。

返程的途中,我感慨万千。因为从与他们的交谈中,我得知,其实无论双女户也好,还是独女户也好,都并非完全出于他们对生育的自觉放弃,而是响应生育政策的号召或命运的安排而放弃,说白了,这个地方的计划生育工作之所以搞得好,除了有传统的安于天命的文化因素外,很大的一个原因是当地百姓对于国家政策的响应。比如吴国开爱人的舅舅,就是独女户,但他的独女结果是由女方的离婚造成的,男方在离婚后,至今未再婚,自然也不会再生孩子。

晚上在吴支书家吃饭。

吃饭时,吴支书问我今天都走了那些地方?我说去了岑香。他说,噢,那是归双的一个组,是1976年从归双大寨分过去的,只有两个姓,吴家和李家,他们互相之间开亲。

吴支书晚上还要等候村长和会计一起讨论一个什么事情,所以没陪我喝酒,我也不想喝。于是吃完饭他去村委会,我上楼睡觉。

临睡之前,我打开电脑,找出2011年夏天我和向部长来到归双时与群众的合影,果然没有看到李干周的影像。

睡至半夜,突然听到窗外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紧接着大雨如注,倾盆而下。我迷迷糊糊听到窗子被狂风吹开了,有雨飘进家来,吹落到我的床上和脸上,但我实在太困了,不想起床,就接着睡。到黎明时分醒来后起床看天色,看到昏暗的天幕下,有人在鼓楼附近活动,就赶紧爬起来照相。

这天早晨,我拍摄到了一系列归双村民生活的镜头,比如孩子上学,村民出行,等等。

后来我爬到上寨鼓楼附近的人家去拍摄。回来吃油茶,再想去拍摄时,李元科找我来了,他带我去找那些双女户,独女户走访。有他在,语言交流顺畅了很多,还是有好处。可惜很多人都已经上坡去了,没人在家,我们只好随机拍摄那些在家的,然后爬到上寨坡上去拍摄寨子全景,倒是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中午到他家吃饭。他妈妈和他爱人做饭菜。因为没电,她们临时做饭。搞到12点半才吃到饭。还好,不是很饿。我喝了一碗米酒,他陪我喝一小口。中午他女儿也回家来吃饭。说下雨后,河流涨水,老师过不来,她们只好自习。

饭后李元科骑摩托车去看河水大不大,好叫镇里的车过来接我,我自己再去学校拍摄一组短片。然后又去老寨。李元科的意思,是晚上我们一起在老寨吃饭。但我在老寨拍摄了很久,也不见他来,打他电话,他说他在睡觉,我就返回大寨了。

我把小机子的卡拍满了,同时大机子也没电了,才回到支书家来休整。

往回走时,我遇到了老寨的组长,他说他原本是乡里的干部,什么都做过,后来裁员,就回了家,做了一个组长,今年61岁了,不想干了,但每次选举,还是他当选,没法。我问他一个月多少钱?他说40元。

又一天过去了,我已经在归双住两晚了。看来还得再住一晚,也许更多晚。因为下雨后,河流暴涨,汽车过不来,这里的公路多处是直接从河里经过的,没有桥。

晚上到李元科家吃饭。她妈妈和他爱人做了很多菜。我喝了两小碗米酒。他爸爸陪我喝了一点。李元科连一瓶啤酒也没喝完,最后是我帮他喝的。

李元科在家里具有绝对的权威,尽管他没做出什么突出的成绩,不能给这个家带来更多的荣耀,但他还是受到全家人的尊重。他吃完饭就看电视,而他爱人和妈妈则一直在洗碗和收拾,忙个不停。他们的这种分工,真正体现了农业社会“男主外,女主内”的原则。

他家有四口人,妻子,一双儿女,大儿子在外打工,小女儿在本村念小学。父母亲跟着弟弟过。共一个堂屋,两个火塘。弟弟和弟媳在外打工,生养有一个儿子,也在本村念小学,平时由爷爷奶奶照看。

饭后我回支书家休息,时间居然已经是10点过了,支书还在鼓楼里跟大伙开会,评议低保的名单,没回来,但他家里人都休息了。

归双村给人最深刻的印象是家庭的和睦。不管是谁家,都很少听到争吵。男女的分工十分明确,男耕女织,各司其职,各尽本分,非常和谐。

吴仕雍支书家有5口人,父母,妻子,儿子。父母都还年轻,还能干活。他父亲早出晚归,做田间地头的农活,回家只管吃现成的饭。母亲善良,妻子贤惠,把家务全包揽了。屋子里到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妻子还在当地小学校承包学生食堂,活不算很重,回到家,照样可以协助婆婆料理家务。吴仕雍是1979年生人,毕业于凯里州卫校,专业临床医学,毕业后回到家乡开办一家小诊所,填补了这村子没有医院的空白,算是学有所用了。因为在本村算是高学历的人,又见过世面,办事也公道,就被选为村党支部书记,在当地有较高威望。吴仕雍还有一个妹妹,嫁在老寨。他的儿子吴胜洋,8岁,在村小学念二年级。

想想看,如此家庭,岂能不和谐幸福?

但真要细想起来,任何在结构上完美的家庭,其实还真不一定都和谐幸福!城市里有多少家庭是残缺的?上有父母,下有妻儿,还有宽阔的住房、舒适的工作和大把用不完的钞票,但有几个家庭是没有争吵的?至少,我见过很多生活条件优越的家庭,但却很难见到像归双人家那么和谐美满的。

当然,普天之下,都难免有悲欢离合,难免有生离死别的哀伤。当天晚上,我本来想去采访2011年夏天采访过的吴国先和李友姣夫妇,我当时特别为他们两家人能够长期和谐相处的情景感动,我想再去看看他们的近期状况,结果,刚走到家门口,就看到了门上贴着的白色对联,我问吴支书他们家到底怎么啦?吴支书说,他们家86岁的嘎老刚去世没多久,一家人还在哀伤悲恸之中……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难过,也就打消了继续采访他们家的念头。不过,我在心中默默祝福他,他能在86岁去世,一来算是寿终,二来临终前有晚辈在床前尽孝,亦是善终。

又一个夜晚过去了。

我一大早起来外出拍照。有雾,有太阳,到处是迷人的风景。我忙得一塌糊涂,连上厕所的时间也没有。生怕错过了绝美的镜头。

差不多到上午八九点钟时,我才回到吴支书家。我看到他爸爸正在吃早茶。他叫我自己泡茶吃。我就自己泡了一碗。

李元科自己有事要去水口镇,他自己可以骑摩托车先走。他问我这天的工作如何安排?我说,事情采访得差不多了,你叫镇里拿车来接我吧。他就给镇政府打电话,镇政府答复说,马上派车过来。

吴支书要送一个病人去黎平,问我要不要跟他走?我有点想跟他走,但李元科问了一下司机,司机说人多了,坐不下了。吴支书就说,那你就等政府车子来接你吧,反正我们还要去老寨接人,到处跑,很麻烦的。我说好。李元科自己骑摩托车先走了,说去镇上办事,其实谁也不知道他去干什么。我只好独自带着相机又到村子里瞎串。结果很有意思,很多人听说我给他们的户口拍照,以为有补助,就纷纷主动来要求我去给他们拍照。我拍了好几家人,大多都是双女户,其中拍摄到一个无儿无女的妇女时,我感动得几乎要流泪。因为那妇女是如此地羡慕别人有孩子,但她丈夫却因没有生育能力而不能给她带来生养的快乐。我问她为什么不改嫁?她摇头说,我要走了,没人照顾他,可怜——她指的是她的丈夫。

这天早上,我对七八个双女户和独女户进行了采访,给他们建立了影像档案。

吴仕雍支书曾经交给我一份《黎平县水口镇2013年农村“两户”(双女户、独女户)免收合作医疗款名单》,我在这份名单中,并没有看到李干周的名字。后来发现,我采访过的不少“两户”户主的名字,也没有出现在这份名单上。从吴仕雍支书给我提供的那份“两户”免收合作医疗款名单来看,归双村共有53户人家享受了免费的农村合作医疗福利,这几乎占了归双村全部户数的12%,但是,这个数字,其实并不是归双村实际的“两户”数字。

“你叫什么名字?你爱人叫什么?几个子女?家里几口人?多大年纪?哪一年做的手术?做的是什么手术?现在跟谁住?”那天早晨,我不断地重复着这样的问话。

“我叫吴永周,我爱人叫李干且,我们是双女户,我是1979年做的男扎手术……”

“我叫李干模,我爱人叫吴妹香,我们是独女户,我是1985年做的男扎手术……”

“我叫李雍科,我爱人叫吴梅引,我们是双女户,我是2009年做的男扎手术……”

“我叫吴国吉……”

“我叫吴国利……”

“我叫李达开……”

……

问题虽然是重复的,但故事却不一样。每一个家庭,每一个人,都有着一段与生命紧紧相联的人生故事,对比之下,我就觉得,占里人是多么的幸福啊!

当然,归双人有归双人的幸福。至少,你从他们的脸上,你暂时还看不到外面世界里的那种焦虑,那种惶恐,他们的脸上始终流露出一种淡定的笑容。

大雾彻底散去,太阳火辣辣地照耀着这山谷里的木楼人家的时候,我又爬到村子的最高处去拍照,这是我来到这个村寨之后,所不曾涉足的最后一个视角,其余所有的角度我都已经拍摄过了。

我拍摄到了一家人正在抬石头修建房屋的屋基。这体现了侗族人对于山川地理充分而有效的利用以及蕴藏其中的智慧和能力。

拍到上午10点过,镇政府的车来接我了。是一辆面包车。我接到司机小陆的电话,赶紧下山,然后迅速收拾行李上车。我们跋山涉水,一路艰难行进,终于在中午12点赶到水口镇。

我的车子还摆在镇政府大院内。我叫小陆去问镇政府办公室的杨主任要回我的车钥匙。然后我把车子缓缓开出镇政府大门口。

赵镇长在镇上一家酒楼设宴请几位来镇里办事的村干部吃中饭,顺便也请我了。我本无心吃饭——因为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走,心里茫然——但当时恰好是吃午饭的时间,也就不推辞了。

吃的是猪头肉下火锅。赵镇长问我喝不喝酒?我说要驾车,不喝。他又问我对归双印象怎样?有何收获?我说,印象很好,收获也很大。这倒不是客套,而确实是内心真实感受。

他又问我在归双收获了什么?

我说,收获非常之多,主要有三点。第一,通过这次考察,我搞清楚了归双“嫁男人”背后的社会文化基础和思想根源,简单来说就是,当地侗族对幸福人生与物质欲望的理解,跟外界有很大的不同,他们把物质享受看得很轻,把精神生活看得很重,把人的情谊、情意、情爱,看得很重,把婚姻和家庭看得也很重,因此之故,当命运没有运行在他们理想的人生预设轨道上时,他们宁可选择“嫁男人”这样的方式来弥补人生的缺陷,也不愿试图行使各种手段去跟命运抗争,他们的生活哲学中,时时表露出一种源自农耕文明的“命定”思想,安贫乐道,与世无争。第二,通过几天来的观察和体验,我更加坚信了我在十多年前提出的相对贫困理论是正确的,那就是说,贫困和富有都是一个相对的概念,不要总是以人对物质拥有量的多寡来计算贫富指数,换句话说,物质财富的丰富并不意味着人的幸福指数就高,反过来说,物质财富的贫乏也不意味着幸福指数就一定会低,归双的生活完全证实了这一点。第三,归双的原生态文化与生育文明理念,是侗族先民智慧的结晶,也是全人类共同的精神财富,业已构成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中的重要篇章,值得我们共同来保护、继承和弘扬。

赵镇长说,噢,真有那么大的价值吗?

我说,有,绝对有。

赵镇长说,那我们还真的要好好研究一下相应的保护措施。

那天中午,我不喝酒,赵镇长也不喝,几位村干喝。我吃完饭就提前离开了。直接驱车上黎平。

一路上,阳光普照,风光如诗如画。

我打开音响,让车内弥漫黔东南原生态的音乐。

凤凰:贵州侗族生育文明探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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