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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古村，灵秀刘墩

2020-10-16 17:3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政务

刘墩

——金志伟

刘墩位于庐江县矾山镇的东南角，境内四面环山，失曹岭、黄山寨、釜顶山、寨基山如一个个天然屏障，将刘墩围抱其中。村外，一条刘墩河昼夜不停地流着，不但滋养着两岸的土地和人烟，还哺育着生生不息的往事与传说。

地名是有温度的词，一直都是。

许多地名不但同传说有关，还与一些历史人物息息相关。

很多上了年纪的刘墩人都知道黄穰起义的故事。《后汉书》曾记载：“灵帝建宁三年，江夏蛮叛，州郡讨平之。光和三年，江夏蛮复反，与庐江贼黄穰相连结，十余万人，攻没四县，寇患累年。庐江太守陆康讨破之，余悉降散。”虽说刘墩很少有人读过《后汉书》这类古代典籍，但多年的口口相传，让他们过耳不忘。

这要感谢当年那些走村串户的说书人。那时节，没有电视，看电影也是件奢侈的事。刘墩人农闲时最大的娱乐活动就是听书。这些说书人投其所好，来刘墩说得最多的就是当年黄穰、曹操的传说故事。这样的故事在刘墩也是最受欢迎的，因为他们身边的这块土地就是故事的发生地。生活在一种传说中，是一件很光彩很有面子的事。那些远去的时光，也仿佛有了触手可及的暖意。它们带给刘墩人的是自豪、体贴与亲切，像微风掠过心田。于是，在后来的那些仲夏夜，刘墩的老人们会坐在竹床或竹椅上，指着不远处的寨基山或黄山寨对孙儿孙女们说，从前，有个叫黄穰的人在寨基山上安营扎寨……

爱情到处流传，故事也是。

刘墩四面的山上盛产毛竹，所以有百里竹海的美称。这里的毛竹不但是建房的材料，据说还是义军手中的利器。当年驻扎在寨基山和黄山寨上的义军们不但将毛竹笋晒干当作干粮，他们还将毛竹削成武器。竹刀、弓弩，这些揭竿而起的庄稼汉就是用这些最原始的兵器，捍卫着自己的理想，捍卫着一个战士的尊严。

据多次登临寨基山的黄治斌先生介绍，当年黄穰率领起义军在山上设营立寨，现在山顶上还存有当年安营扎寨的“土城遗址”，俗称寨基。

寨基山因此得名。

正如一首歌所唱的那样：一页风云散啊，变幻了时空。当年的鼓角铮鸣早已远去，当年那些叱咤风云的身影早也被雨打风吹去，只留下一个温暖的地名，一代又一代地把那些英雄业绩传颂。

一直十分固执地认为，三国时代是中国历史的青春期。这是一个有血性的年代，也是一个有着传奇色彩的时代。想当年，周公瑾雄姿英发，正处在一生最好的年华里。好男儿志在四方。为施展抱负，他远离庐江，去辅佐孙权。此时，周瑜的家乡大都归曹魏统治，刘墩这一带也不例外。不知这是不是周瑜一生的恨事、憾事。

一日，曹操带着随从走在庐南的崇山峻岭中，他被眼前的秋色吸引。山野的秋色比春光更好看，这不仅仅是因为秋天的色彩更加丰富的缘故。春天的山有嫩绿、粉绿、翠绿、黛绿，绿得重重叠叠，绿得密不透风。秋天的山里不但有些草木还一如既往地绿着，还添了一线明黄，一抹艳红。绿、黄、红，这些越来越暖的色彩，让整个山林一点点的热烈起来。秋色也因此而更加浓重起来，浓艳起来了。

诗人曹操被眼前的景象俘虏了。“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噫嘻悲哉！此秋声也。”中国文人历来有种悲秋的情结与传统。此刻的曹操也不例外。他的胸中涌起的不仅仅有诗情，更多的是“人生几何”的叹喟与感慨。

沿着刘墩河逆流而上的曹操，立刻飞身上马。他要让憋在胸中的诗情找一个喷发口，只有飞奔的速度才能给他带来快感与灵感。

刚才还在陪着曹操散步的随从们惊呆了，但留给他们的只有哒哒的马蹄声，和那个在马蹄声中渐渐远去的背影。

失曹岭，失曹岭。一个远去的背影成全了一个地名。

很多人都不知道是什么让曹操迷失，包括后世的一些历史学家。当我第一次走进刘墩，走在梦幻般的秋景秋色中，我突然顿悟，让曹操迷失的是这方迷人的水土，是这里如诗如画的风景。因为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曹操本质上都还是一个诗人。

两千年后，当我同友人推着自行车翻越失曹岭时，一边听着这个故事，一边在心里勾勒着当年曹操飞身上马的矫健身姿。

那时候，失曹岭还没有降坡。上坡时，自行车必须推着走。但这样也挺好，好处之一就是让历史、让传说保持在一个纬度，让后人的想象维持住一个高度。

时光又流转了一千多年。

公元1860年，咸丰十年。这一年也是中国农历庚申年，俗称猴年。这一年中国发生了几件轰动世界的大事：举世瞩目的圆明园被毁，清政府先后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天津条约》和《北京条约》。远在一千公里以外的刘墩人并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人们只关心他们的柴米油盐，只关心他们身边的人和事。对于他们来说，几十公里外的县衙，都是一个遥远的所在。“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别进来。”即使上城了，他们也会见到衙门绕着走。

但是这一年，刘墩发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刘姓人中出了一个进士。消息传来，刘姓人奔走相告：刘家的老坟山发热了，刘家出人了。

当年考个秀才、中个举人都要开祠堂门庆贺，因为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何况是进士。

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这是一颗下凡的文曲星，他的名字叫刘秉璋。

2012年黄山书社出版的《庐江人物》一书是这样介绍刘秉璋的：

刘秉璋（1826-1905），字希之，号仲良，庐江砖桥刘墩（今矾山镇）人。清咸丰十年（1860）中进士，选为庶吉士，授编修。由翰林院编修而入军幕，投笔从戎，协同李鸿章招募淮军，转战大江南北。先后授江苏按察使、山西布政使、江西布政使、江西巡抚等职。光绪四年（1878）以乞终养老母辞职回家农桑。光绪八年（1882）被重新起用，任浙江巡抚。光绪十一年（1885）中法战争期间，他力抗外侮，指挥了著名的“镇海之役”。

光绪十二年（1886），任四川总督。督蜀十年，勤政廉洁，用竹笼古法维修都江堰水利工程，造福百姓。后在处理“重庆教案”中，为维护民族利益，杀教绅罗元义，以泄民愤。对外国在中国设立的教堂，清廷早有旨谕，令“各省督抚，严饬地方官加意保护”。刘秉璋坚置不理，仅处死杀人凶手和闹事首领，未镇压群众。美、英教士不满，纷纷致电，要求惩办秉璋。清廷迫于英、美、法公使要挟，将刘秉璋罢官归里，以刘秉璋“任意废弛，有负委任”，“著行革职，永不叙用，以示惩儆”。光绪二十五年（1899），清廷复用刘秉璋，“诏再征之。”刘秉璋以疾不能赴。三十一年（1905）病逝。逝后，由两江总督周馥疏奏，清廷准其“复官，予优恤，建祠”，谥号“文庄”。

刘秉璋一生著述甚富，共撰有《刘文庄公奏议》《方舆集要》《政典》《汉书古字考》《尺牍》等共24种190余卷，史称其为“皖北人才、晚清儒将”。

2020年7月9日，在刘墩村支书刘义成的陪同下，我来到正在建设中的刘秉璋纪念馆。刘秉璋纪念馆位于刘墩街道中部，是在原刘氏宗祠的基础上重建的。刘氏宗祠始建于康熙年间，1861年遭太平军烧毁，1870年由刘秉璋捐款重建。后几经变迁，祠堂成为办学场所。抗战期间，省立第八临时中学曾在祠堂办学，后来这里又成了刘墩小学、砖桥中学的校址。从此，古老的刘氏宗祠里有了朗朗书声。同我一同来的黄治斌先生上世纪七十年代在这里读过书。他对当年刘氏宗祠的布局还记忆犹新。哪里是万年台，哪里是他当年的教室，他都能一一指出其准确位置。时光过去了近半个世纪，他还能清晰地辨认出往事的方位，由此可见青春的记忆是留在血液中，深刻进生命的年轮里的。

据刘义成书记介绍，为了尽早恢复刘氏宗祠原貌，县政府决定迁走刘墩小学，将此地交由刘氏后人重建刘秉璋纪念馆。现在负责刘氏纪念馆重建工作的是刘氏后人、著名剧作家刘峻。纪念馆建成后，将与吴长庆纪念馆和丁汝昌纪念馆一起成为庐江淮军文化和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刘义成书记也是刘氏后人。闲谈中，他告诉我刘墩不仅物华天宝，还人杰地灵。刘氏家族中不仅出了刘秉璋，刘秉璋的五个儿子，皆能子承父志，后来也都有不俗的表现。老大刘体乾，在袁世凯当政时官至四川宣慰使，刘氏父子两代人先后督蜀，一时传为美谈；老二刘体仁是举人，原在京城为官，因对袁世凯的举行不满，不愿与其同流合污，遂罢官回家；老三刘体信后来成为著名的学者、藏书家，他的关于楚辞类的藏书，被郭沫若称为海内第一。五兄弟中最负盛名者，是后来出任中国实业银行总经理的刘体智。

刘体智曾任户部郎中、大清银行安徽总办，1919年任中国实业银行上海分行经理，后任该行总经理。刘体智平生富于收藏，尤其是龟甲骨片和青铜器的收藏，世间罕有其比。郭沫若在《殷契粹编》书序中感叹道：“刘氏体智所藏甲骨之多而未见，殆为海内外之冠。”解放后，刘体智将所有的藏书和收藏的秦汉时期的兵器捐给国家。为此，时任上海市市长的陈毅元帅曾颁发嘉奖令，表彰他的爱国精神。刘体智逝于1962年，在生前已把所有藏品捐献殆尽。其身后不留一石一木，这在私家收藏史上，亦是为数不多的。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刘墩刘氏，真乃这方水土上的百年旺族。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离刘墩不远的一所中学教书。每到清明时节，学校都要组织师生到刘墩夏传英烈士的墓前扫墓。

夏传英，不但是刘墩杰出的女儿，也是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儿女。她出生于风雨如晦的1921年。1939年，年轻的夏传英被批准加入中国共产党并担任秘密交通站的负责人。她常常冒着生命危险，在砖桥、三公山、泥河一带搜集情报，传送秘密文件。刘墩的那些林间小道上，常有她年轻矫健的身影。1944年，因叛徒出卖，夏传英不幸被捕。被捕后，敌人对她先是金钱引诱，再就是严刑拷打。但她始终坚贞不屈，宁死不从，最后英勇就义，年仅24岁。

记得夏传英烈士的墓不大，当年我带学生去扫墓要走好几条田埂。清明时节雨纷纷，淅淅沥沥的雨，让田间小路很泥泞。但泥泞阻止不了我们的脚步，阻挡不了一颗颗年轻的朝圣的心。

信仰，有时不仅仅是一个掷地有声的名词，还是一个脚踏实地的动词。

不再有细如柔肠般曲曲弯弯的田埂了，一条水泥路通向修葺一新的夏传英烈士墓园。青山埋忠骨，英名永相传。刘义成书记指着高高的墓碑告诉我，夏传英烈士墓园刚刚修好，今年七月一日，村里的党员们来这里瞻仰，重温入党誓词，重温共产党人在烽火连天岁月里那段浴血奋战的历史。

墓园不远处，夏传英故居也修复完成。三间草屋里，有一些简朴的家具、农具，堂屋正中悬挂着夏传英烈士的照片。照片上的夏传英微笑着，青春的笑容永远定格在24岁的年华里，定格在共和国厚重的史册中。

参观夏传英烈士墓园后，刘义成书记带我们去看村里的新农村建设和正在打造的几处景点。沿着山路不断前行，两边是茂密的竹林，身旁有淙淙泉声。刘书记告诉我上面有几个小水库，水特别清澈，可直接饮用。

拾级而上。站在高处，只见那由一股股清泉、一条条溪流汇聚而成的水库镶嵌在群山之中。像粒粒清亮的眸子，也像一块块温润的碧玉。

好山，好水，好地方。这就是今日刘墩，美得像在梦中一样。

看着这一切，我感慨万千。夏传英烈士如果地下有知，看到她曾经用血染绿的土地，如今有着如此美丽的模样，当会含笑九泉的。碧血丹心。突然想起这个词、这个典故。在刘墩，烈士的热血早已凝固成眼前这一块块温润的碧玉了。在这样的美景前，我到底有点浮想联翩地走神了。同时，脑中还风般的掠过毛泽东主席写的两句诗：“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雨还在下着，是江淮间常见的那种梅子雨。淅淅沥沥的，每一滴都湿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