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道街不排队

粮道街桂林米粉最早在菜场门口摆摊，一对广西夫妻，几张桌子，老张从那时起吃了20多年。

最近他几乎不再去了，家楼下粮道街突然爆火，排队的人比从前翻倍。

美味小吃送粮道街出圈。打卡攻略依葫芦画瓢，一条妙趣横生的街，缩略成了扁平化快消品。

粮道街就只有排队和美食吗？

当然不。这里还藏着许多隐秘的神奇角落。

泰戈尔做过演讲的校园、武汉涂鸦最早的根据地、某部豆瓣404的娄烨电影取景地……

触摸粮道街的最佳方式不是按图索骥打卡，而是漫无目的闲逛，随便拐进一条巷子，误打误撞就遇见了老舍笔下“武昌最清静的所在”。

“以武昌与汉口相较，我本来就欢喜武昌，因为武昌像个静静的中国城市，而汉口是不中不西的乌烟瘴气的码头。云架桥呢，又是武昌最清静的所在，所以我决定搬了去。”

——《老舍自传》

在粮道街吃完桂林米粉，起身走两步，拐个弯就是云架桥，地势起伏的幽静小巷，是许多粮道街学子的上学近道。

老舍曾在云架桥短暂居住，并对此地不吝赞美，“云架桥——多么美的地名！地方安静，饭食也好，还有不少的书籍”。

云架桥、棋盘街、胭脂路、鼓架坡、涵三宫、得胜桥……这些诗意的街巷与粮道街血肉相连，和周边社区、学校一起，共同构成了武昌老城的生活。

往棋盘街深处，走到鼓架坡，有户人家在一楼窗台和院子种满了花，欧洲月季攀援弧形拱门，常有路人误以为是咖啡店，敲门询问，竟只是普通人家。

种花人姓张。今年粮道街爆火，他的花也跟着遭殃，四月，偷花的陡然增多，老张挂上文明赏花告示：已安装多台摄像头。五一，他透过监控，看各地游客围堵在小院，凹造型拍照。

一些粮道街附近的小街小巷，历史上的名气和热闹程度，甚至胜过粮道街。粮道街得名于清代粮道署衙门，鼓架坡的历史则可以追溯到元代，朱元璋征伐武昌，架战鼓于此山坡。

家门口一不小心成了网红打卡地，老张不堪扰，“其实跟我说一声，整盆花我送都可以。”

同样老城居民，老武昌比老汉口温和儒雅一些，人们讲话声音不大，看你举起相机，很少会警觉地盘问“你搞么斯滴”，没有太强的戒备心，聊的投缘就要请你进屋喝茶，给你送花。

除了种花养鱼，象棋书法，老武昌也搓麻将，只是摸癞子的动作要比老汉口温柔几许。

棋盘街走到头，靠近马家巷，有一处百米涂鸦墙，油漆斑驳脱落。很难想象这里是武汉涂鸦的发源根据地。

2005年，湖美还没搬去藏龙岛，壁画系学生JER在棋盘街喷上了第一罐漆。随后几年，武汉涂鸦OG聚集在此，油漆盖了一层又一层，就连Loomit、Utah&Ether等国际大神都留下过作品。

武汉涂鸦写手Ray说，当年走到巷口就能闻到喷漆味：“08、09年最热闹，三天，只要三天你的作品就没了，被新的覆盖。”以棋盘街为发源，武汉涂鸦向三镇辐射，汉阳琴台公交站的涂鸦是后来2012年的事了。

棋盘街居民一开始并不喜欢这些“鬼画符”，看不懂这群年轻人在玩什么。

后来逐渐接受，觉得好看，偶尔还会插上一句，“伢嘞，能不能画点我们能看懂的？”

有一位住棋盘街的老奶奶，经常和 Ray 嘘寒问暖，“这么热天还画啊”“这么晚了不吃饭啊”，看到有人在墙根烧纸钱，奶奶上前制止，生怕把涂鸦熏黑。

老奶奶养了一只小博美，只要喊一声他的名字，灰灰，“棋盘街名狗”就会定住，任由这群涂鸦小子抚摸。

随着湖美搬迁和市容整治，棋盘街涂鸦盛况不复当年，大多作品已被粉刷，只在马家巷附近还有“硕果仅存”，涂鸦圣地的名气远不如棋盘街小学旁边的厕所鸡排。

在游客占领粮道街之前，本地居民早就习惯了与年轻人打交道。

这里学校太多了，粮道街中学、棋盘街小学、武汉中学、文华中学排排坐，隔壁省实验、十四中小伙伴也偶尔过来探亲。

雅丽轩和宝岛文具掏空穷学生的钱包，米粉鸡排港饮之港喂饱青春，能对上怡乐杯和四毛牛肉粉的暗号，那一定是老粮道街了。

棋盘街小学

1924年5月初夏，印度诗人泰戈尔受邀到武昌中华大学演讲，徐志摩翻译，一同来的还有梁启超、林徽因。当天，热心学生和市民，把学校礼堂挤得水泄不通。

武昌中华大学是中国第一所私立大学，当年与南开齐名，后来科系并入武大、华师、财大，不复存在。

泰戈尔做演讲的校园，倒是还在粮道街，就是今天三十三中，文华中学。

粮道街中学

粮道街的书香人杰可以追溯到明代勺庭书院，附近一些不起眼的角落，仍能找到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证据。

在董必武雕像的威严注视下，武汉中学对门的铁板鱿鱼，排队好热闹。绕到在武汉中学背面，一条名叫涵三宫的安静小街上，董必武101年前修的老校门，至今还能看到。

武汉中学

老湖美的朴园，是国学大师钱基博的故居。钱钟书和杨绛每年寒暑假都会从北京来武汉探望父亲，夫妻俩经常在屋前的大朴树下，掺泥兑水捏煤球，捏完煤球，再去帮父亲买菜。

这棵老朴树还在，今年300多岁了。

老武昌的谈吐气度不是没有由来的，耳濡目染罢了。理发店旁边紧挨着书法教室，美术生画室和副食店共用一块招牌，这在粮道街丝毫不违和。

凭一手油饼包烧麦，赵师傅多年稳坐粮道街顶流。

当年她之所以会在粮道街开店，全是为了陪儿子读高中，一家人1998年从解放桥搬到粮道街，顺手把生意做了过来。

和这条街上许多老店一样，最早一批排队赵师傅的顾客，都是附近街坊和学生。后来微博微信兴起，个别几家味道好的店，先开始火。

但，今年的排队架势，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

从前粮道街只有一家铁板鱿鱼，现在有三家，新开的几家大众点评全都是：陈大焱排队太凶，试试这家。

今年五一，赵师傅的队伍在古刹巷拐了弯，延伸进背街居民区。太阳下山，人还没散，赵师傅亲自下场，顺着十几米长队，挨个发塑料袋。

领到袋子的人，相当于排上了号，有的吃。没领到的，不好意思咧，下次再来咧。

粮道街突然爆火，见惯了排队名场面的赵师傅，也困惑好奇。她让自家员工排队去买金丝牛肉饼，就想尝尝这排队40分钟起的长沙网红点心，到底是个么味。

老项在粮道街做了9年吊锅，他家隔壁今年3月新开了一家冰粉店，叫山楂与薄荷。“刚开业那几天没看到他们有客人，突然有天开始，排蛮长的队，我也是奇怪。”

老项和冰粉店打听怎么做推广，对方说是抖音，他也学着试了，但效果并不理想。老项说，“今年多了很多网红店”，我问，“什么样是网红店？”

“清新，拍照好看，没什么老客人，每天来的人都是新面孔。”（可以说是非常准确了）

前几年一听 “户部巷” 就直摇头，语重心长劝外地朋友 “本地人都去粮道街”，万万没想到，打脸来的太快。本地人根本已经吃不上。

封闭管理半年的大学生，乘坐地铁2号线、7号线从光谷出发，在粮道街与全国各地的游客汇合。

有人担心，流量和连锁餐饮的注入，会破坏粮道街原生的气质和生命力，这里会成为下一个昙华林户部巷吉庆街。

有武汉土著在小红书呼吁《不建议你们来粮道街》。有些矫枉过正了。

业态陈旧、自给自足的老社区，被越来越多人看到，年轻人嗅到机会，愿意来开店，会让老城更有活力。

粮道街的尽头，得胜桥大冶记麻花并没有因为拆迁而消失，老板3月底把店搬到了候补街，老傅家糕点、光玉理发店、一横书法、得胜桥修脚屋都在附近另起炉灶，他们像细胞一样扩散，继续存在于周边街巷。

老城老店自有一套身体循环和法则。职能部门解决好垃圾清运、交通指挥、停车位等设施配套，剩下的，让粮道街自由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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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烨电影里，郝蕾在大雨天骑自行车去找段奕宏的地方，就在粮道街背后的胭脂坪。胭脂坪8号，陈布雷曾在这间屋子奋笔疾书，为蒋介石起草了《告国民书》。

昙华林开店的张大水，偶尔会去粮道街觅食，他有一条自己私藏的近道，从昙华林走崇福山巷，穿过戈甲营，最后从粮道大巷，拐进粮道街。

有次，他在崇福山一间老房子的挡土墙，意外发现了一块明朝武昌古城的城墙砖。

粮道街是值得去的，只不过，下次别光顾着排队。

吃饱喝足，随便走进一条小巷，那些流量难以抵达的幽深角落，会给你惊喜。

EDITOR 编辑

PHOTO 摄影

DESIGN 设计

周古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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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粮道街不排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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