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浪

老话讲“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书名要起得合适，达到画龙点睛的效果不容易。香港散文家董桥大半生“煮字炖句”为业，累计出书40余种。他的书名大多文字简短，充满古典韵味。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乃北宋词人贺铸的名句，词牌名“青玉案”。董桥以此作他一本集子的书名。《读书人家》书名，出自晁冲之《夜行》：“老去功名意转疏，独骑瘦马取长途。孤村到晓犹灯火，知有人家夜读书。” 读书与功名，本就是两码事。朱熹的书斋对联云：“为善最乐，读书便佳。”董桥取后四字作书名，并在序言中说，“这本新写的书取名《读书便佳》，企盼的不是名成也不是利就，尘世喧嚣，争逐龌龊，一卷在手，字里徘徊……那才是佳趣。”

单从书名，即可一窥董桥的写作理念。他在《夜望》序言中说：“都是深宵窗前灯下写的，几十年积习改不了，书名叫《夜望》是写实。”所谓文章本静业本苦业，全凭惨淡经营。董桥还认为，写文章不只是个遣词造句的活儿，“走笔之时，往往动了真情，有笑声，也有泪影。人心是肉做的。我相信文字也是。”1997年，陈子善等人帮他选编的集子，即以《文字是肉做的》命名。

之所以会起《一纸平安》这个书名，是董桥七十岁时，老姐姐云姑劝他多写散淡之文，如此“写者平缓，读者平安”。董桥自然深谙散文的“散淡”之道。他总在文章里玩物怀人，岁月沉淀的小细节小情景，一经娓娓道来，轻易就撩人心弦。摇曳多姿的笔致之下，他追寻的那一缕逝去的古意，那一片朦朦胧胧的旧情，也往往凝结在书名上，比如《从前》《故事》《旧日红》《旧时月色》《旧情解构》《清香似旧时》《记忆的脚注》《甲申年纪事》《英华沉浮录》《这一代的事》《没有童谣的年代》，等等。

董桥常自称“老派文人”，传统文人必备的文房四艺，他于书画最钟情。梁启超遗墨、沈从文章草、任伯年团扇、溥靖秋蛱蝶、王雪涛芦塘鸳鸯……这些书画妙品牵连的逸闻掌故，一经他淡淡勾勒，遂汇成一本《墨影呈祥》。《清白家风》原是齐白石画的一幅白菜，董桥直接挪来作了书名，还专撰小记感慨道：“如今襟怀和功底这样高这样深的画家难找。”他闲时，也会抄抄古诗文练练书法。前几年，他从中筛选80余幅彩印成册，起名《字里相逢》。意思是，大家不止可通过文章，还可籍由他别具一格的书法，来与他相逢相识。

董桥说他写散文讲究句句有出处。他起的每个书名，也都背后有一段故事，或者营造出一种小小的趣味。在今年新作《文林回想录》序言中，董桥说：“2020年瘟疫无情，生态遽变，家居避疫的日子……仓促写成这本回想的漫笔。辞书说，文林是文士之林……我的生涯正是在这样的林子里老去。”读此寥寥数语，教人不禁生出郁郁苍苍的身世之感。董桥曾说，又精美又稀少的好书似绝色美人，处处有风韵，让人浮想联翩。他整理出版那批写搜藏英伦旧书的文章时，遂将集子定名《绝色》。

除了老老实实起个平淡的书名，比如《读胡适》《我的笔记》之类，若偶尔借鉴一下别人的好书名，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董桥坦言，《立春前后》就是化自周作人的《立春以前》。不过，这本集子恰在立春前后付梓，倒正好合题。而直接选取集子中的篇名作书名，则又是另一无奈之举。好在董桥拟篇名也很考究，像《橄榄香》《今朝风日好》《景泰蓝之夜》《克雷莫纳的月光》等拿来应付书名，完全是出色胜任的。

黄子平教授说：“香港文学的精华在散文，而散文的精华在董桥。” 董桥自己也讲，“我计计较较衡量了每一个字，我没有辜负签上我的名字的每一篇文字。”窃以为，董桥的散文，倒没有辜负他起的这些漂亮书名。